北京時間7月31日，在巴黎奧運會乒乓球男子單打比賽中，中國“頭號種子”選手王楚欽2比4不敵瑞典選手莫雷加德，爆冷出局，無緣16強，引發(fā)公眾熱議。

　　此前，王楚欽的球拍在混雙金牌直播時，眾目睽睽下被踩壞。這次爆冷出局，各社交媒體都出現(xiàn)了相關(guān)的討論。

　　盡管王楚欽自己回應(yīng)“換球拍不是輸球的理由”，但站在一個心理學工作者的角度來看，哪怕副拍與主拍在物理上完全一樣，換拍帶來的心理影響因素都不應(yīng)被忽視。

　　心理因素是如何影響運動員比賽的？

　　美國社會心理學家扎永茨(Zajonc)認為，在社會場景下，他人的“在場”可能會喚起個體被他人評價的意識。

　　換句話說，運動員在很多觀眾圍觀比賽的情況下，會意識到別人在審查自己，不自覺注意自己的行為和表現(xiàn)，具體表現(xiàn)為兩種不同的效應(yīng)：一種是“社會抑制”，一種是“社會促進”。

　　1、“分心”是引起社會抑制效應(yīng)的一個重要原因

　　分心，即注意力的分散對于短跑、長跑這一類相比較而言更依賴于選手的身體素質(zhì)而非注意力資源的比賽影響相對較小，比如短跑名將博爾特在沖刺的時候還能轉(zhuǎn)頭看別人。

　　但乒乓球就不一樣了。它對精細動作、戰(zhàn)術(shù)博弈要求更高，需要快速準確地判斷和決策。在乒乓球比賽，對“旁觀”的在意就會帶來較大的負面影響。因為分心可能導致認知資源不足，從而降低了決策的質(zhì)量，比如面對來球應(yīng)該是拉球還是應(yīng)該削球，應(yīng)該擺短還是打后臺，技術(shù)動作變形可能也就在所難免了。

　　舉一個大家比較容易代入的例子，當我們考試的時候，如果監(jiān)考老師站在身后看著，我們就會覺得思考被干擾了，很影響作答，有的人甚至一個字都寫不出來，被老師誤會成“做賊心虛”想作弊。這其實就是“社會抑制”的一種典型案例。

　　雖然對奧運會級別的運動員來說，觀眾的關(guān)注他們早就習慣了，但是“全世界圍觀球拍被踩壞”這件事，運動員大概還是第一次遇到——這是沒有心理準備的。從某種意義上說，越是想著“我不能被球拍左右發(fā)揮”“我不能讓對手覺得我被影響”，就越容易受到這些負面想法的心理暗示。

　　在討論該事件時，有些人會舉出張怡寧的案例，認為完全可以在被迫臨時換球拍的情況下贏得比賽。不過，在“被關(guān)注”這一點上，兩次事件完全不同：在之前的案例中，無論是張怡寧的對手，還是觀眾，都不知道“換球拍”這件事。張怡寧自己也表示，“我不能讓對手看出來，我對這塊球拍特別不滿意”。

　　所以，從心態(tài)和氣勢上來講，張怡寧并沒有被“壓倒”。但王楚欽的球拍是在面向全世界直播的時候被踩壞的，這個是想偽裝都偽裝不了的，很難保證心態(tài)不受其影響。

　　2、對于“勝利的在意”和“失利的擔心”，也更有可能導致“社會抑制”效應(yīng)

　　2019年，來自烏克蘭的幾位運動科學家對高水平運動員進行了訪談，結(jié)果發(fā)現(xiàn)影響運動員表現(xiàn)的首要因素包含了動機和意志力兩個方面。

　　動機很好理解，你是否有強烈的獲勝的欲望。意志力則代表了個體是否能夠突破自己、克服困難、控制情緒等。

　　運動員要有勝負欲，這個是必需的，要不還競技個啥呢。但如果持有過于強烈的“想贏怕輸”的心態(tài)，其實也是非常占用認知資源和心理能量的。

　　美國心理學家羅伯特·耶克斯(Robert M. Yerkes)和約翰·多德森(John Dillingham Dodson)于1908年提出了耶克斯-多德森曲線。該曲線指出：在適度的壓力或興奮水平下，人的表現(xiàn)會最優(yōu)，而隨著壓力或興奮水平的增加，表現(xiàn)會先提高，達到最佳點后再逐漸下降。

　　換句話說，想要出好成績，完全沒有壓力，即獲勝的動機是不可能的，但如果動機水平過于強烈，卻也會對行為和表現(xiàn)造成阻礙。

　　由于動機水平過高而導致發(fā)揮失常，在體育領(lǐng)域最典型的案例就是“詹森效應(yīng)”。運動員詹森( Dan Jansen )在平時訓練中表現(xiàn)非常出色，但一到重要比賽就頻頻失利——就是因為高壓力和高期望值導致的表現(xiàn)欠佳。

　　我們在生活中肯定也感受過，在重大事件面前因為太想好好表現(xiàn)，反復提示自己“不要被外來因素干擾”，卻反而會頭腦空白，思緒混亂，心慌手抖的情況。其實這就是情緒所導致的生理上的改變——壓力導致HPA軸過度被激活，血流流向四肢，四肢肌張力就會增加，大腦缺血。

　　這也是為啥國家射擊隊現(xiàn)在隊員們都要做正念訓練來進行賽前和比賽中的情緒調(diào)節(jié)了。因為對精細動作要求高，所以更不能被情緒和心態(tài)影響手部狀態(tài)，比如手抖等情況。

　　說到這里，是不是想到了很多乒乓球運動員在發(fā)球之前都會對著乒乓球吹氣、去角落摸球桌、轉(zhuǎn)球拍的現(xiàn)象。

　　很多網(wǎng)友調(diào)侃說“這是在吹仙氣”“布魔法結(jié)界”，其實，從心理學角度來看，這也是在進行一種正念訓練，將思緒從“旁觀者”眼中拽回當下，投入到打球的心流狀態(tài)中去。

　　高水平運動員之間的競爭，心理因素是取勝的關(guān)鍵

　　很多時候我們總是線性地將比賽成績和實力(競技水平、能力等)掛鉤，但在大賽中我們卻看到了太多的“黑馬”涌現(xiàn)，也有世界排名前幾名的馬失前蹄——心理學上，稱之為“choking現(xiàn)象”。

　　其中，令人印象最深刻的莫過于兩次錯過奧運射擊金牌的美國名將埃蒙斯，這背后其實就是心理因素在作祟。

　　早在上個世紀70年代，管理心理學者們就意識到了員工表現(xiàn)中的“Can do”和“Will do”的差異——“Can do”是能力問題，“Will do”是態(tài)度問題，并由此提出了公式：

　　Performance = ability x motivation。

　　即員工的工作績效與其實際能力以及工作態(tài)度(動機)都有關(guān)。而這個公式放到運動場景下依舊成立，競技體育既是能力的比拼，也是心態(tài)的比拼，尤其是在高水平運動員身上。

　　美國心理學家Korari也曾指出初級運動員在比賽中獲勝，80%取決于生理因素，20%取決于心理因素。而高級運動員則恰好相反，當運動員的訓練水平、身體素質(zhì)等生理條件都非常接近時，心理因素就成為了取勝的關(guān)鍵。

　　能參加奧運會的必然是各國在不同運動領(lǐng)域的佼佼者，能力大多在伯仲之間(拋開博爾特那種斷崖式領(lǐng)先的不算)，在競技場上真正比拼的可能就是態(tài)度、動機、情緒穩(wěn)定性，比如如何應(yīng)對焦慮、擔心、憤怒、絕望等。

　　Orlick(2002)對加拿大奧運選手的研究表明，奧林匹克決賽階段的運動員在技術(shù)與身體因素上的差異未達顯著水平，然而在心理狀態(tài)上，卻存在顯著差異，這些差異將會對運動員參賽產(chǎn)生重要影響。

　　而乒乓球比賽每局的球數(shù)不同，比分變化又很復雜，比如可能出現(xiàn)大比分領(lǐng)先、大比分落后、連續(xù)得分、連續(xù)失分、大比分領(lǐng)先后出現(xiàn)連續(xù)失分、大比分落后之后出現(xiàn)連續(xù)得分等等情況，對運動員的心態(tài)挑戰(zhàn)更為嚴峻。

　　總結(jié)

　　金牌作為競技體育中的最高榮譽，對運動員來說具有極高的象征意義和激勵作用，但對競技體育來說，不確定性是其魅力的重要組成部分。

　　正是這種比賽結(jié)果、比賽過程、運動員狀態(tài)，甚至裁判判罰、天氣、場地和觀眾狀態(tài)的不確定性，不僅增加了比賽的觀賞性和吸引力，也促進了運動員的全面發(fā)展和競技水平的提高。

　　我們祝愿王楚欽能迅速調(diào)整好狀態(tài)，投入到接下來的比賽。也祝愿每一位面臨“被關(guān)注”困境的運動員調(diào)整狀態(tài)，賽出水平。

　　參考文獻

　　[1] Vysochina, Nadiia & Vorobiova, Anastasiia. (2019). Basic Psychological Factors Affecting Athletes’ Training. Polish Journal of Sport and Tourism. 26. 21-26. 10.2478/pjst-2019-0010.

　　[2] Bali, Ashwani. Psychological Factors Affecting Sports Performance.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hysical education, sports and health 1 (2015): 92-95.

　　[3] Jerry Orlick. Excelling in the Olympic context. Journal of Excellence, 2002(6):5-14.

　　[4]基于比分的我國頂級乒乓球運動員賽中也理分析.施之晦，2015年10月20日

　　(本文作者：張昕北京大學心理與認知科學學院副教授)

　　來源：“科普中國”微信公號